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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184章 肉夾饃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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太極殿內十分沈悶,一絲風也吹不進來。

偌大的殿內,十分空曠,馮丙依舊保持著拱手稟告的姿勢,頭埋得很低。

但皇帝的沈默,讓他有些忐忑。

半晌過後,皇帝才冷幽幽地開口,道:“講。”

馮丙深吸一口氣,低聲開口。

“自選秀的聖旨發下去,已經兩日有餘……奴才見大臣們選拔族中女子時實在太慢,便有心催促。可是,問了幾家之後,奴才發現,他們不是不願意將女兒送進宮來,而是有所擔心……”

馮丙說著,忽然頓住了話語。

皇帝擡起眼簾,瞥了他一眼,只見馮丙面上有些惶恐,欲言又止。

皇帝顯然沒什麽耐心,道:“還不快講!”

馮丙渾身一抖,連忙低聲道:“是……奴才後來才得知,那些大臣,都是因為懼怕趙氏,才、才避著選秀的……”

皇帝眸色一變,暗了幾分,問道:“趙氏……皇後的母族?”

馮丙有些不安地點了點頭。

皇帝長眸微瞇,他與皇後不和,趙氏雖然知道,但也無計可施,於是,為了鞏固皇帝對趙氏的信任,這些年來,趙氏送了不少女兒入宮,少說也有十個八個。

但沒有一個,能得皇帝青眼。

皇帝雖然倚仗趙氏,但心中對趙氏,總是存了幾分忌憚。

馮丙見皇帝臉色不大好,適時開口:“皇後娘娘出自趙氏,在宮中,多照應趙氏的姐妹,也無可厚非……但奇怪的是,非趙氏女子若得了皇上的寵幸,便總有太醫送藥過去……”

馮丙話說到一半,偷偷瞄了皇帝一眼,後面的話,即便他不說,皇帝也明白是什麽意思了。

皇帝眸光幽暗,看向馮丙,一字一句道:“你的意思是,皇後不許其他女子有孕?”

馮丙一怔,連忙俯身叩首:“奴才不敢!奴才也是道聽途說,皇上不可盡信啊!但畢竟三人成虎,那些大臣們聽到這般境況,不敢將女兒送入宮來,也是情有可原……皇上,奴才多嘴了,求您留奴才一條命,千萬不要告訴皇後娘娘……”

皇帝本就多疑。

他掀起眼簾,看了馮丙一眼。

馮丙伏在地上,抖抖索索地跪著,不敢動彈,好似十分害怕。

馮丙聲音微顫,硬著頭皮道:“皇上,此事影響了選秀的進程,奴才確實不得已,才來求助皇上的。接下來如何處理,還請皇上明示。”

皇帝沈著眼,冷然開口:“這一次,趙氏可有送女兒入選?”

馮丙連忙答道:“回皇上,有……有兩位趙小姐,都是皇後娘娘的表妹。”

室內靜滯一瞬。

皇帝頓時暴怒,他斥道:“朕的後宮,姓趙的潑婦還不夠多嗎?”

馮丙身子低低地俯著,連忙勸慰道:“請皇上息怒!”

每一次選秀,總少不了趙氏的女兒。

皇帝自登基以來,趙氏雖然是他的助力,卻也處處掣肘他。

不僅在前朝之中,話語權極大,手還伸向了他的後宮,這讓他極為憤怒。

當年那些居功自傲之人,皇帝都清理得差不多了,但趙氏卻逐漸坐大,如今也成了懸在他頭上的一把刀。

馮丙說到子嗣的事……皇帝便想起了一件事。

這些年來,他雖然寵幸女子無數,卻沒有一個孩子。

懷孕的就寥寥無幾,能順利到生產的便更少了,即便順利生下來,最終也無法存活。

皇帝為此十分心焦。

太醫曾經說,是他飲酒太多,晝夜顛倒,體虛所致。

如今看來,應該是趙氏,早就打起了皇嗣的主意。

皇帝沈思片刻……還好皇後一無所出,不然,只怕趙氏會借著皇後的孩子,將自己除掉,取而代之。

皇帝想到這裏,牙關緊咬,整個人臉色鐵青。

“朕就知道皇後那個毒婦,不會安分守己!趙氏就是一群得寸進尺的小人!”皇帝怒氣沖沖地站了起來。

他氣得來回踱步,整個地面,哢噠作響。

馮丙低聲問道:“皇上……那選秀一事?”

“將那趙氏女子除名。”皇帝幹脆利落地答道。

他要給趙氏一點壓力,讓他們知道,誰才是這天下的主人。

馮丙低著頭,嘴角輕揚,聲音卻十分鎮定,他問道:“可是兩位趙小姐,已經入了秀女名錄了……奴才若直接將她們退回趙家……”

他面露為難,似乎很是害怕。

皇帝見到他這副模樣,心中的氣更是不打一處來,更覺得他窩囊。

皇帝不耐地開口:“誰說朕要將她們退回去?”

馮丙有些不解地看著皇帝。

皇帝冷冷地笑了起來,道:“之前不是有西邊的小部落,來投奔大雲嗎?”

馮丙眉心微動。

那些部落的首領們,確實投奔了大雲。

他們來自蠻荒之地,那裏寸草不生,全是荒漠,貧苦至極,他們也是因為生存不下去了,才來投奔大雲的。

且那幾位首領,都近天命之年了。

“皇上的意思是?”

皇帝勾起嘴角,緩緩笑了起來:“朕要為他們賜婚,以示重視。”

馮丙斂了斂神,從善如流地行了個大禮,高呼:“皇上英明。”

皇帝勾了勾唇,他心裏終於多了一絲快意。

對於皇帝來說,這麽做無疑是一個信號,說明——他不再寵信趙氏一族了。

那些臣子得知這個消息後,也不該再過於忌憚趙氏。

馮丙也笑了笑,低聲道:“有了皇上的旨意,奴才相信那些大臣應該很快便能將女兒送來,奴才一定幫皇上選出美人兒!”

皇帝點了點頭,冷笑道:“若還有違抗,殺無赦。”

他的權威,不容旁人挑戰。

“是。”

皇帝有些疲憊地坐了下來,他忽然又想起一事,道:“東廠是不是抓了個嬤嬤?”

馮丙一怔,連忙應聲:“是……是廠公親自抓到的。”

皇帝眼眸微瞇,道:“她熟識永王妃?可有說什麽?”

皇帝之前便問過馮韓,但馮韓說還在查問之中,皇帝實在心急,見到馮丙,便又問了一遍。

馮丙低聲道:“回皇上,奴才也不知道……那嬤嬤年紀大了,廠公怕動了重刑,她會熬不住,所以還在慢慢審問。”

馮丙也見過那個老嬤嬤,但他覺得有些奇怪,東廠查了這麽多年,都沒有查到這個人,怎麽龐鑫一下便查到了?

本來他們還有些懷疑,但馮韓不想被錦衣衛指揮司搶了先,便率先一步,將人抓了。

皇帝有些不悅,道:“你回去之後催一催馮韓,讓他盡快從那嬤嬤嘴裏撬出些消息來。”

他只想立即找到她,將她牢牢拴在自己身邊。

馮丙垂眸:“是,奴才遵命。”

自馮丙離開皇宮後不久,賜婚的旨意,便下到了趙家。

趙家得知賜婚的消息,頓時傻了眼。

趙家家主趙大人,官居太師之位,是皇後的兄長,他平日裏十分沈穩,接到這消息也氣得變了臉色。

趙夫人看著聖旨發愁,道:“老爺,皇上這是什麽意思!?好端端的,為何要將我趙家的女兒嫁去蠻荒之地?”

那兩位趙小姐雖然不是他們的親生女兒,但也是侄女輩的,皇帝這麽做,無異於打趙家的臉面。

趙太師面色冷郁,沈聲道:“什麽意思?只怕,他是打算過河拆橋了。”

“過河拆橋!?”趙夫人有些不可置信,她低聲問道:“他能登上至尊之位,全憑我趙家一力支持,得罪了趙家,對他有什麽好處?”

趙太師看了趙夫人一眼,輕笑了聲,道:“得罪?但凡坐上那個位置,眼裏便只有自己了。只怕在他眼裏,覺得全天下的人,都不應該得罪他才是。”

皇帝本就是那般剛愎自用的人。

趙太師當年便看不上他,知道他生性孤傲,薄情寡恩,若不是因為趙太後的親兒子溺斃了,他們才不會扶持端王。

當年的合作,本來也是各取所需,這些年趙氏一族在朝中,也算是要風得風,要雨得雨。

但皇帝顯然,不會再容許趙氏繼續做大。

趙太師心頭沈郁,他沈思了一瞬,喚來管家,道:“送一封信進宮,去給皇後娘娘。”

半日後,皇後收到趙太師的信,仔仔細細看過之後,臉色有些發白。

“娘娘,您怎麽了?”一旁的宮女見她面色不對,便低聲問道。

皇後面色難看至極,她將信紙攥成團,緊緊捏在手中,道:“他不但負了本宮,居然還要打壓我趙氏,真當我們好欺負麽?”

宮女一楞,頓時明白了她提到的“他”是誰。

宮女小心翼翼問道:“皇後娘娘,可要回信給趙太師?”

皇後本來就對皇帝沒什麽情分,又因為永王妃一事,對皇帝有深深的芥蒂,如今,見到皇帝有打擊趙氏的意思,她更是憤怒不已。

皇後咬牙切齒道:“你出宮一趟,回太師府……你回去告訴兄長,讓他們不必顧忌本宮,此時若不給那個白眼狼一點顏色瞧瞧,只怕日後前朝後宮,都沒有我趙氏站的地方了!”

宮女連忙點了點頭,立即退下,出宮去了。

夜深人靜。

都督府書房的燈還亮著。

夜嶼依舊坐在書房之中,批閱公文。

越是臨近春分,夜嶼便越是謹慎,最近四面八方傳來的情報和消息,他都要親自過目。

忽然,燈火微動。

夜嶼手上的狼毫筆,立即頓住。

“出來。”

夜嶼低聲道。

一個高大的身影,出現在窗前,下一刻,木棱窗被人推開,那身影閃進了書房。

夜嶼十分淡定地放下手中的狼毫筆,勾唇笑了笑:“馮掌班深夜過來,可是有什麽事?”

馮丙輕笑了聲,道:“指揮使大人耳力真好,咱家本來還想逛逛你的院子,沒想到這麽快就被你發現了。”

夜嶼淡笑了下,徐徐回應道:“都督府裏,只怕沒什麽有趣的玩意兒。”頓了頓,他又問:“不知馮掌班,可帶了有趣的消息來?”

馮丙輕哼一聲,道:“咱家當然比指揮使大人有趣多了。”

他凝視夜嶼一瞬,開口道:“皇後已經捎了口信給趙太師,準備和皇帝對著幹了……如何,有趣嗎?”

夜嶼長眉微動,一本正經地搖頭,道:“不夠有趣。”、

馮丙眉目擰到一起,道:“你讓咱家挑起他們之間的爭端,如今咱家已經做到了,你還想怎麽樣?”

“如今這爭端,不過是小打小鬧,本座說的爭端……卻是完全對立,不可逆的。”

“不可逆?”馮丙有些疑惑地看著夜嶼,他感覺夜嶼知道的信息,似乎比他多得多。

夜嶼低聲道:“皇後雖然支持趙家,但太後才是趙家在宮中真正的掌權人,太後與皇帝的賬,也應該算一算了。”

馮丙似懂非懂地看了夜嶼一眼,問:“如何清算?”

夜嶼唇角微揚,道:“明日,馮掌班就知道了。”

馮丙撇撇嘴,不以為然:“不說便不說,有什麽了不起的……”

夜嶼笑了笑,沒說話。

待太後那邊的消息一放出來,再加上老嬤嬤的供詞……他們便等著看,皇帝和趙氏反目成仇了。

馮丙站在書房中,下意識環顧四周,只見夜嶼的書房十分簡單,桌案後面擺設了好幾個原木書架,書架上放滿了各式各樣的書籍。

書桌前面放著一張案幾,案幾之上有一個食籃,裏面不知放了什麽,總感覺有隱隱的香氣。

夜嶼見馮丙垂眸看向自己身邊的食籃,長眉微挑。

這是舒甜為他做的宵夜。

如今這捷徑打通了,兩人見面也方便了許多,舒甜有空的時候,便為他做些吃的,遣人送來。

她今日做了兩個肉夾饃,但莫遠山外出辦事,遲遲沒有回來,只怕沒有這份口福了。

夜嶼淺淺一笑,伸手,將食籃打開,拿出一個食盒,遞給馮丙。

“做什麽!?”馮丙一驚,好像夜嶼遞過去的是一把刀似的。

“請你吃餅。”夜嶼淡淡道。

馮丙眼角微抽,道:“不、不必了……”

不知道為什麽,每次和夜嶼一起吃東西,他總有種怪怪的感覺。

夜嶼一本正經道:“上次嚇得你掉了個餅,這個算是我賠你的。”

馮丙一楞,忽然想起了母親做的那個油餅,頓時漲紅了臉:“誰、誰被嚇了!咱家才沒有被嚇到。”

夜嶼看了他一眼,低低吐出一聲——“哦。”

馮丙:“……”

夜嶼將食盒往他面前推了推,道:“這不是普通的餅,叫肉夾饃……很好吃的。”

雖然他還沒有嘗過,但只要是她做的,一定好吃。

馮丙頓時有些尷尬,總覺得拿也不是,不拿也不是。

東廠和錦衣衛指揮司一直以來勢不兩立,也不知道怎麽變成了今日這般光景,指揮使要請掌班吃餅!?

馮丙心情覆雜。

肉夾饃的香味兒,一個勁地往人鼻子裏鉆,馮丙若是再不拿,反而顯得自己忸怩小氣了。

他斂了斂神,一臉無謂地拿起食盒,故作瀟灑地擺了擺手:“多謝。”

然後,便走到窗前,打算原路返回。

“馮掌班。”夜嶼淡淡出聲,道:“你從門口出去,也是可以的。”

馮丙一楞,幹笑了兩聲,道:“對,也對。”

於是他便拉開書房的門,大搖大擺地離開了。

夜嶼無奈地笑了笑,便繼續坐下來,看起了公文。

馮丙離開都督府之後,索性在街邊找了個地方落腳。

此時回東廠,只怕會惹人註意,他還不如晚些再回。

手中的食盒沈甸甸的,隔著一層都能感受到裏面的熱度。

馮丙默默將食盒的蓋子揭開,只見裏面躺著一個手掌大的餅。

他仔細看了看,這餅的外壁似乎被烤過,乳白的面餅烤得有些發黃,摸起來軟中帶硬,很是特別。

這餅約莫一指厚,中間被刀劈開,夾了些肉糜一樣的餡料進去,方才的香味便是從這餡料裏傳出來的。

馮丙雙手拿著肉夾饃,送到嘴邊,好奇地咬下一口。

“嘎吱”一聲,頓時楞住了。

這肉夾饃的外壁,烤得十分焦脆,好似煎過的千層餅一般,一口咬下還掉了些碎屑。

面很有嚼頭,香軟勁道,耐人尋味。

馮丙第一口沒吃到肉餡兒,第二口,特意咬得深了些。

這肉夾饃裏面,夾的是醬鹵過的五花肉。

半肥半瘦,葷香流油。

一口下去,裏面的湯汁便滲到了嘴唇上,他連忙吸了吸,這才沒讓汁水沿著嘴角流下去。

這肉醬的滋味很是豐富,鹹香,綿密,溫軟,配合著焦香帶勁的饃,令人回味無窮。

馮丙一邊吃著,一面自言自語:“都督府的吃食做得這麽好麽!?”

他一直聽說夜嶼不愛進食。

可他上次跟夜嶼去吃的臊子面,和這一次的肉夾饃,都非常好吃。

比東廠的飯堂強多了!

馮丙一邊想著,一邊吃著肉夾饃,他就如小時候一般,獨自坐在街邊,一口接一口地吃著肉夾饃,這肉夾饃,很快便吃完了。

馮丙還有些意猶未盡。

他站起身來,向東廠走去……也不知道明日,會發生什麽呢?

他忽然覺得,夜嶼這個合作夥伴,越來越有意思了。

然而第二日,朝堂上發生了一件令人匪夷所思的事。

在朝堂之上,與趙氏沾親帶故的人,本就不少,大約占了三分之一。

但這一日,那些官員,無一例外地,都給皇帝遞了折子,稱病在家,不來上朝了。

整個奉天殿上,死氣沈沈的,餘下的臣子們鴉雀無聲,連大氣都不敢出。

皇帝坐在龍椅之上,臉色氣得發青。

他知道,這是趙氏對他的敲打。

此時,他若是大發雷霆,便恰好正中趙氏的下懷,最好的辦法,就是若無其事,才能顯得趙氏無關緊要。

皇帝強制壓下心中怒火,努力忽略那一片稀稀拉拉的官員,擡眸,看向另外一邊。

郭太傅今日居然上朝了,這倒是讓他有些意外。

“郭太傅的身子,可好些了?”皇帝沈聲問道,郭太傅也是他的師父。

郭太傅上前兩步,低聲道:“回皇上,老臣的身子近日好多了,多謝皇上關懷。”

皇帝悠悠點了點頭,笑道:“太傅身子才好些,便回朝輔佐朕了,忠心可昭,朕心甚慰。在其位便要謀其政,這是為官之基本。”

此言一出,其他的官員頓時面面相覷。

皇帝這話,明顯是說給趙氏聽的。

郭太傅緩緩一笑:“皇上說的是。”

皇帝扯了扯嘴角,正要開口,卻忽然見柳公公急急忙忙地走過來。

他面有異色,但臨近皇帝之後,似乎又有些猶豫。

皇帝有些疑惑地看了他一眼,道:“何事?”

柳公公難得地皺了皺眉,湊近了些,道:“皇上……東廠傳消息來,那老嬤嬤,招了……”

皇帝一頓,沈聲問道:“她說了些什麽!?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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